“爸快不行了,苏文,求你,把那本账拿出来!”苏文擦着金丝眼镜,叹了口气:“阿芷,
不是我不帮,是叔叔他……真的犯了错。”转头,
我就听见他对新厂长千金说:“等老的死了,我娶你。”我堵住那个满身机油味的混子。
“江野,娶我。厂里的账本,你给我。”1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子里,
呛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我爸躺在病床上,戴着呼吸机,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。病房门外,
站着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,是厂纪委的。他们说,我爸贪污。我抓住苏文的胳膊,
指甲陷进他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里。“爸快不行了,苏文,求你,把那本账拿出来!
”那本账,是厂里真正的账本,能证明我爸清白的唯一东西。它一直由我爸保管,出事前,
他交给了苏文。苏文是副厂长,是我的男朋友,是我爸最信任的接班人。他轻轻掰开我的手,
没有看我,而是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,对着光,
一遍又一遍地,仔细擦拭着镜片。镜片反光,我看不清他的脸。“阿芷,冷静点。
”他的声音很温和,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“这件事,影响很大。我们要顾全大局。
”“大局?”我喉咙发干,“我爸的命,就不是大局吗?”“叔叔他……是真的犯了错。
”他终于把眼镜戴了回去,叹了口气,“厂里的亏空,总要有人担。他年纪大了,担下来,
对所有人都好。”“所有人?也包括你吗?”他沉默了。我浑身发冷,
手撑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,指甲深深抠进白色的墙灰里,抖得站不住。墙灰扑簌簌地往下掉。
苏文皱了下眉,似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我弄脏的手。“阿芷,你听我说,
我们的未来还很长。”他上前一步,试图拥抱我,被我躲开了。他的手僵在半空,
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,理了理自己的袖口。“我已经约了新来的赵厂长,今晚一起吃饭。
我会替叔叔求情的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是我过去三年最熟悉的温柔和包容。“你信我,
阿芷。”2我信不了。苏文的车开出医院时,我叫了一辆出租车,远远地跟在后面。
车停在市里最高档的“滨江阁”饭店门口。我看着苏文下车,殷勤地为另一个人打开车门。
下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,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,是新厂长赵德海的女儿,赵敏。
我躲在街对面的梧桐树后,看着他们并肩走进去,郎才女貌,像一对璧人。
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又上来了。我在饭店外徘徊了很久,直到天色完全黑透。
我从侧门溜了进去,沿着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,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包厢。门没有关严,
留着一道缝。我听见赵敏娇俏的声音:“苏文,那老东西还能活几天啊?”“医生说,
就这几天了。植物人,醒不过来的。”是苏文的声音,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他贪污的证据,你都做实了?”“放心。我亲自做的,每一笔都对得上。
纪委那边查不出任何问题。”我的血,一寸寸凉了下去。“那你那个小情人怎么办?
叫……林芷是吧?我见过,长得还行。”我听见苏文一声轻笑,带着一丝不屑。
“一个搞技术的,死脑筋,好哄。等事成了,我就娶你。”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“当然。
赵叔叔马上就是一把手,我是副厂长,我们俩,才是最合适的。”我没站稳,
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的消防栓上。“咚”一声闷响。包厢里的对话戛然而止。“谁?
”苏文的声音瞬间警觉起来。我脑子一片空白,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反应。
我转身冲进旁边的楼梯间,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压住那声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尖叫。
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,发出杂乱的声响。我一口气跑出了饭店,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,
我才发现,自己已经泪流满面。3.我像个孤魂野鬼,在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。
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文那句话:“一个搞技术的,死脑筋,好哄。”原来,三年的感情,
我爸的悉心栽培,在他眼里,不过是“好哄”而已。手机响了,是苏文。我挂断。他又打来,
我直接关机。我不能倒下。我爸还在医院里,等着我去救他。苏文靠不住了,我还能靠谁?
整个红星机械厂,从上到下,几乎都是苏文和我爸提拔起来的人。他们只会站在苏文那边。
只有一个例外。江野。保卫科科长,全厂最不好惹的混子。他爸是厂里的老钳工,
他自己却是初中毕业就进了厂,从学徒干起,野路子出身,谁的面子都不给。苏文最讨厌他,
说他一身机油味,像个流氓。我也烦他。他看我的眼神,总是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审视,
让我不舒服。可现在,他是唯一敢跟苏文对着干的人。我打车回了工厂。深夜的厂区,
只有保卫科的值班室还亮着灯。我推开那扇油漆斑驳的铁门,
一股浓重的机油和汗味扑面而来。江野正叼着根烟,脚翘在桌子上,
对着一张画满零件的图纸出神。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,露出结实的胳膊,
上面有一道狰狞的、陈旧的烫伤疤痕。听到动静,他抬起头,看到是我,愣了一下。
“林技术员?”他把脚从桌上放下来,站起身,“稀客啊。你不是最烦我这身油污味儿吗?
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一丝嘲弄。我没理会他的话,径直走到他面前。
我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连衣裙,头发被风吹得凌乱,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。
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。“江野。”我开口,声音抖得厉害,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,
“娶我。”他叼在嘴里的烟,“啪”一下掉在地上。火星溅开,烫到了他的手背,
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。“厂里的账本,你帮我拿。”他死死盯着我红肿的眼睛,
看了足足有半分钟。“你再说一遍?”4.江野没答应,也没拒绝。他掐灭了地上的烟头,
抓起桌上的钥匙串,对我说了两个字:“跟着。”我跟着他穿过空无一人的车间,
深夜的机器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。他步子很大,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。最后,
他在三号锅炉房的后门停下。这里是全厂最老旧的地方,常年高温,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煤灰混合的味道。他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门,一股热浪扑面而来。
“进来。”他说。我跟着他走进去。锅炉房里,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,像怪物的肠子。
角落里堆着废弃的零件和工具。“苏文把账本藏哪儿了?”我问。“他那种人,
最喜欢把脏东西藏在最干净的地方。”江野没回头,声音在轰鸣的管道声中显得有些模糊,
“办公室,或者他的宿舍。”“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?”“等他。”我还没反应过来,
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锅炉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,刺眼的手电光照了进来。
苏文带着几个保安科的人堵在门口,他一眼就看到了我,和他身后的江野。
他的脸在光影里扭曲了。“阿芷,你疯了?”他冲过来,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怒火,
“你跟他混在一起?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!”他伸手想来抓我的手腕。江野一步上前,
挡在我身前。他顺手抄起旁边管子上挂着的一把巨大的管钳扳手,横在两人中间。
“苏-副-厂-长。”江野一字一顿,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,“这大半夜的,带着人来机房,
是想销毁什么证据?”扳手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。苏文的动作停住了。他看着江野,
又看看我,眼神里的温柔和风度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种被冒犯的暴怒。“江野,
你少他妈血口喷人!林芷,你过来!”“苏文,手拿开。”江野的声音冷了下来,
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。苏文死死盯着他,又转向我,语气忽然软了下来,
带着痛心疾首的失望。“阿芷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我到处找你,担心你出事。
你却跟他在一起?”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,只觉得一阵恶心。
江...野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很宽阔,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。“苏文,”江野忽然笑了,
那笑声在轰隆作响的锅炉房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三年前锅炉房那事儿,你还记得吧?
”5.苏文的脸色,瞬间白了。三年前。我刚进厂不久,还是个技术员。那天晚上我值班,
因为一个数据的错误判断,操作失误,三号锅炉的压力阀差点失控。如果不是紧急停机,
后果不堪设想。那是一次足以毁掉我整个职业生涯的重大事故。我吓得六神无主,
哭着给苏文打电话。第二天,他主动找到了老厂长,也就是我爸,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。
他说,是他指导失误,不关林芷的事。最后,他背了一个“记大过”的处分,
那一年所有的评优评先都取消了。因为这件事,我爸对他更加看重,觉得他有担当,
是个可以托付的人。而我,更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恩情。这三年,我对他言听计从,
把他当成我的天,我的神。他说东,我绝不往西。他说我爸的经营理念太陈旧,应该改革,
我就去劝我爸放权。现在想来,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。“阿芷,
”苏文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,他用那份“恩情”作为武器,狠狠刺向我,
“我为了你,可以连前途都不要。你现在,要为了一个混混,怀疑我?”他往前走了一步,
试图绕开江野。“你看看他,满身油污,初中都没毕业!我呢?我是大学生,是副厂长!
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!你跟我回去,爸的事情,我们一起想办法。别闹了,好不好?
”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,句句都扎在我最痛的地方。是啊,苏文是天之骄子,江野是个混子。
我选择相信江野,是不是真的疯了?我攥紧了衣角,忍不住低下了头,不敢去看江野的眼睛。
我怕看到他眼里的嘲讽。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。江野把那把沉重的扳手,
“哐当”一声扔在地上,发出的巨响让我浑身一颤。“苏文,你顶罪?
”他的声音里满是轻蔑。“你他妈顶的哪门子罪?”6.江野没再多说一个字。
他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,拉着我,从锅炉房积满灰尘的后门走了出去。
苏文的怒吼被关在了门后。夜风吹在脸上,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江野一言不发,
拉着我穿过厂区,直接把我带到了单身职工宿舍楼。他的宿舍在一楼最里面,房间很小,
但收拾得还算整齐。一张单人床,一张桌子,一个掉了漆的绿色铁皮柜。
桌上摊着各种机械图纸,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。他松开我,走到柜子前,
从里面翻了半天,翻出一包用纸包着的红糖。他把红糖连着一个搪瓷缸子,
“砰”地一声砸在我面前的桌上,又转身去水房打了壶开水。热水冲下去,
一股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。“喝了。”他靠在门框上,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抖出一根点上,
却没有抽,只是夹在指间。我愣愣地看着他。他怎么知道……我今天生理期?
跑出饭店的时候太慌乱,肚子早就开始隐隐作痛,到现在,脸色一定惨白得像鬼。“想报仇,
就得站直了。”他吐出一口烟,烟雾缭绕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我的眼泪,
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。不是因为苏文的背叛,而是因为这杯突如其来的红糖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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